能够读到《鹿之民》这本著名生态文学著作的新版,应该感谢广西师大出版社“自由大地丛书”。这本书曾经绝版很久,这次重出从封面到装帧到版面焕然一新,如果书的样貌会影响阅读时的情绪,那么新版无疑更符合内容的气质了:莫兰迪色系的草绿底色上,一只驯鹿穿越白雪,静谧,孤独,哀凉。
它由加拿大文学家、野生动物保护者法利·莫厄特写作,出版于70年前的1952年,作为他的第一部长篇作品,《鹿之民》是他生态文学的第一座里程碑,记述了莫厄特在1946年寻访加拿大北部因纽特人的分支伊哈米特人,在族群中共同生活一段时间的见闻,莫厄特采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方式,具有强烈代入感,他作为一位外来者以及入侵者的同族,见证了伊哈米特人从过去的繁盛到逐渐衰亡零落的过程。
伊哈米特人曾经的生活依赖于驯鹿群,他们定居在鹿群迁徙的途中,在鹿群经过的时期用冷兵器捕猎驯鹿,储存充足的鹿肉和脂肪过冬,用鹿的毛皮缝制衣物和帐篷,用鹿的骨头制成工具,唯有鹿可以提供为伊哈米特人提供充足的食物和热量。然而随着白人来访者的到来,商人向伊哈米特人提供枪支和各种工艺品,大量收购狐狸毛皮,导致一方面猎鹿数量锐减,伊哈米特人忙于捕猎狐狸而无法储存过冬的鹿肉,造成大面积的饥荒;另一方面,枪支等武器远大于冷兵器的危害,许多驯鹿被大面积捕杀而皮毛、肉和骨骼并未被充分利用就白白浪费,鹿群不复往日繁盛,枪支破坏了冰原脆弱的生态系统。更可怕的是,与外界的接触带来了传染病在伊哈米特人间的流行,官方以地点偏远为由不肯提供人道援助,伊哈米特人或死于饥饿,疾病,或四散逃离,就此逐渐消亡。
这本书介于非虚构和虚构之间,原因一部分来自于他的写作方式,其中的经历部分为纪实,篇章构架也采取了研究报告的形式,分主题各自阐述,但又在其中模糊和虚构了部分内容。莫厄特解释说这是由于当时的传教使团、皇家骑警队、贸易公司和联邦政府(这是官、商、教三方的合力啊!)手握证据却拒绝提供,为了谨慎起见,他将时间和地点和部分人物采用虚构的方式。另一部分原因则来自于写作的内容,要充分地理解伊哈米特人的生活,不仅应当观察他们生活的方式,还要理解他们的文化、历史和信仰,后者具有强烈的神秘色彩,虚构感相比小说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因此整体而言,它既真实而诚恳,又不枯燥乏味。
但这本书我读得很慢。无关于语言的问题,也并不因为复杂的人名和代称,而是讲述方式往往引人遐想,阅读过程中常常发现自己神思飘忽,忽而置身于巨大广袤的冰原,眼前是汇成黑色长河的驯鹿群,凌冽如神怪的风,时而澎湃时而涓涓的长河,坚硬的鹿皮和饱尝艰辛的伊哈米特人。这归功于作者细腻生动的笔触和译者优雅的译笔:
“偏远的平原冻土上,伊哈米特人还在翘首以望。他们枯坐在低矮的圆顶冰屋里,提心吊胆,饥肠辘辘,心中全无把握,残存的鹿群还会不会经过他们的营地?倘若驯鹿从百里之外悄然而过,他们就只有在绝望中变成饿殍被白雪淹没了。在林区连接湖泊的狭窄通道里,驯鹿的白骨堆积如山,早已高出了水面;而在荒原冰封的河岸上,石头堆砌的新坟,还在雪堆里不断增添。”
作者的感情如此强烈和充沛,以至于每每写到伊哈米特人在20世纪30、40年代的遭遇,常常忍不住义愤填膺痛斥外来商人的唯利是图和联邦当局的不作为。笔锋也就急转直下,从宁静的冰原骤然跳转到历史的审判庭。读到此,很难不令人产生断裂感,但同时又不免于理解和共情,最后与作者一起,化作一声叹息。
(2022.11.19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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