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青!青青……有人唤你的名字。
你做了一个梦,听见母亲连声唤你的小名,青青……声音又清又亮,如山间泉,潺潺湲湲,又像一缕风,轻轻拂过你的耳畔,带着柔柔的暖,切切的亲。你响亮地答应着,迈开长腿欢快地朝母亲唤你的方向奔去。
远远地你看见了母亲,站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,田野里一片金黄,母亲穿着她的小黄花衬衣,长发飞扬,笑容璀璨,明艳得就像田野上的一株油菜花。妈,您好漂亮啊!你惊呼着,像只雏燕朝母亲怀里飞去。母亲半蹲下身子远远地张开了双臂。
可是母亲怎么突然变成了婆婆呢,婆婆一脸阴沉,眉头紧皱,一把把跑过来的你重重推开,扯着嗓子冲着你喊,跑什么跑,这大人了也不知稳重点。别忘了你可是大礼的媳妇!婆婆甩袖子走了,你呆呆地望着婆婆在你的视野里渐行渐远。
大礼媳妇!天天你大礼媳妇,我就没个名?你醒了,在心里发泄着自己的不满。记得刚开始和大礼谈恋爱的时候,大礼的母亲是称呼过你名字的,但是是连名带姓一起,带着很重的方言口音和鼻音,常常是把最后的那两个字咬得很重,听起来便硬梆梆的硌人。
后来结婚了,就开始叫你大礼媳妇,尤其是每每来客人时她更是习惯性地介绍你说“这是我们大礼的媳妇”。不知为什么,你特别不喜欢她这样介绍你,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大礼的附属品。你搞不懂,你什么时候成了大礼的附属品呢,你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,你赚钱养自己,从来没靠过大礼,这老太太凭什么这样介绍自己呢。
你不高兴就和大礼抱怨,每次都被大礼三言两句哄过去。你看,妈就是那样,也没什么文化,她懂什么。你不要和她计较嘛。
你嘴上不计较,但心里却疙疙瘩瘩地一直不舒服。孩子出后,你在她嘴里又成了动动(儿子的名字)他妈。动动他妈就动动他妈吧,不就是个称呼吗,没什么了不起的。
自从有了儿子后,你觉得自己心胸分外地宽广起来,凡事都懒得去计较了。生活中的事太多,要真计较起来哪有个完呢。一晃孩子就大了,自己也老了,人一老那病就像那小鬼总缠着不下身了。
你忘记了自己是第几次从死神那里逃出来的,你知道这次肯定是逃不过去了。经历了那么多你早已经心静如水。你只是有点不放心他,那个和你相守了几十年的男人,正一脸悲哀地望着你。
他轻声地呼唤着你,眼睛里泪光闪烁,动动妈。他紧握着你的手,像怕你飞了似的。
你想答应他,可又懒得答应。从孩子出生后就几乎是这个称呼,你是听腻了听厌了。这个男人怎么就不知道改个称呼呢。好像也称呼过你别的,哎还是嗨?简单的单音字怎么听怎么感觉太随意了,随意得叫你感觉像是称呼他家里的猫狗。你喜欢他叫你宝贝?那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吧,他追你,每天给你发那些短信,开头都要写上亲爱的宝贝,后面是啰里啰嗦地一大堆废话,不是叫你冷时多加衣,就是叫你多吃饭注意身体,可那时就是觉得那一大堆废话是那么的温暖甜蜜。
最叫你感动的是临毕业的那个晚上,他单腿跪在楼下的空地上,手里拎个红色的大喇叭不停地朝楼上的你喊话,青青,我爱你!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唤瞬间把你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穿透了。你不顾一切地从楼上奔向他,扑进他的怀里。他紧紧地搂住你,在你的耳畔再次唤了声青青,你激动得留下了眼泪,你知道今后你就会和这个男人同呼吸共命运了。
这个一直很坚强的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,一直在抹眼泪。你抬抬手想帮他擦擦眼泪,摘下他落在白胡子上的一颗饭粒,可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。你想跟他说声对不起,可是却说不出来,只能是在那哼哼几声。
他头急忙凑过来,脸贴住你的脸,在你耳边轻声说。动动妈,有什么话你说吧,我听着呢。好像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哈,你努力地思考着,忽然想起了那会儿做的那个梦,真的很久很久没听见有人像母亲那样喊自己了。你对着他说,喊我一声青青。你憋足了全身的力气,断断续续一字一字地吐出来。
你终于听到了那久违的一声唤!
葛丽红 女 满族 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。曾出版长篇小说《失眠的女人》主编出版《宽城满族民俗》。另有小小说作品散见于《山西文学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小小说月刊》等各类纸媒和《金雀坊》《中华女子文学》等公众平台,并有部分作品获得省、市级奖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