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
陶铸和曾志,这一对革命伉俪,在血雨腥风的岁月里,经历了与敌人的斗智斗勇,经历了误判甚至被捕入狱,但是无论在怎样的艰难时光下,他们都不离不弃,生死相依。对于革命,他们有坚贞的信仰,在延安,他们对毛主席说:“为了革命,我们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一切。”
假戏真做
陶铸1908年出生于湖南祁阳县,原名陶际华,他的父亲曾参加同盟会,投身于反清斗争和辛亥革命,因其支持孙中山的护法运动而被北洋军阀杀害。陶铸天资聪颖,深得老师喜爱,但自从父亲去世之后,生活举步维艰,不得已之下只能辍学,靠着做苦工维持家里的生计。
1925年,怀着雄心壮志,陶铸来到广州,次年进入黄埔军校学习,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, 在党组织的领导下积极开展工作。1927年,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,陶铸先奔赴北伐前线做宣传工作,后参加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,随着起义的失败,陶铸回到湖南祁阳,和当地的党组织取得联系,秘密从事兵运工作。
1929年8月,陶铸奉命前往红四军工作,途径厦门,被安排到缺乏军事干部的白区地下任职,先后担任省委秘书长、漳州特委书记、厦门中心市委组织部长等。
1930年10月的一天,陶铸在福建省委书记罗明的屋子里见到一个年轻姑娘,经罗明介绍,得知她叫曾志。陶铸心头一惊,想不到她就是传说中闽西苏区泼辣能干的“母夜叉”,竟是一个白净秀气、穿着得体、举止端庄的年轻女子,而曾志对陶铸也有耳闻,陶铸是“厦门劫狱”的总指挥,想不到如此年轻、帅气。
但是曾志与陶铸的第一次见面,并没有留下太好的印象。陶铸和罗明说话的时候,眼睛总是看着窗外,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,为此罗明很生气,说道:“你的态度能不能好一点!”陶铸毫不示弱:“难道要我跪着和你说话吗?”
彼时,罗明在省委机关很有威信,备受尊重,再加上年纪稍长,是大家的“老大哥”,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,陶铸都不应该如此无礼,因此曾志便先入为主地认为陶铸是一个自大、狂妄、傲慢的人。
但是不久,曾志在军委书记王海萍那里见到了“另一个”陶铸。
王海萍和陶铸的关系非常好。1928年广州起义失败后,陶铸前往上海,中央分配他到红四军工作,途径厦门,王海萍见陶铸出身黄埔,又有军事起义的经验,便希望他能留下来,帮助搞武装斗争,本来计划兵变抢枪暴动,后来策动了劫狱工作。自此以后,陶铸留在了省委机关。
有一阵子,王海萍要去闽西指导工作,很不巧,他的妻子患了急性腹膜炎,因生活不能自理,便将妻子托付给陶铸照顾,陶铸无微不至,尽心尽力,很好地完成这项特殊的“工作”,待王海萍回来,见妻子已经基本恢复,对陶铸表达深刻的感谢。曾志耳闻目睹了一切,十分感动,认为陶铸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,是一个重感情的人。
1933年,根据党组织的安排和革命工作的需要,陶铸和曾志假扮夫妻,在福州从事地下工作。曾志此前有过两段婚姻,但说实在的,她本人对感情类的问题看得并不太重,但自从和陶铸生活在一起,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。陶铸的体贴与关心,让曾志很愿意与他相处,有时陶铸外出,不在身边,她总是忍不住地想念,如果陶铸迟迟未归,曾志的思念便成了牵挂,不禁坐立不安。
3月,上海中央局发来通知,让陶铸立即前往,另行安排工作。正在福州指导发动武装的陶铸,对这项调令感到意外,但还是坚决执行命令,这也就意味着,这对“假夫妻”要分开了。
在此之前,陶铸和曾志还没有真正意义上“厮守”在一起。曾志来到福州后,经历了生孩子、坐月子,受处分搬出机关,陶铸经常下乡巡视,彼此之间难得见一面。现在,陶铸要走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,每每想到这里,曾志就感到伤心,而即将离去的陶铸,对曾志也充满了留恋。
于是,这对假“夫妻”假戏真做了,情之所至,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。
陶铸在旅馆租了一个房间,他们在这里恩爱相依,度过了十天幸福的时光。4月下旬,陶铸要走了,曾志在旅馆门口送别,依依不舍,互诉衷肠。起初,曾志每周都能收到陶铸从上海寄来的信,内容虽然简短,但情真意切,可是后来,他们的联系中断了,曾志下意识地觉得,陶铸出事了。果然,二十多天后,有消息传来,陶铸在上海叛变,已经被捕入狱了。
说陶铸叛变,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。1935年5月18日,陶铸遭到叛徒出卖,被押到上海市公安局拘留所,在狱中,面对敌人的威胁利诱,陶铸展现出了一个共产党人的风采,坚贞不屈,严守组织的秘密。
第二年,曾志意外收到陶铸从监狱写来的信,上面写道:我已被判刑,刑期你能想象得到,没有出去的可能,请善待我的母亲,替我尽一份孝道。陶铸已经被判无期徒刑,足以证明他没有背叛革命。曾志陶铸回了一封信,这是冒了非常大的风险,因为彼时,曾志已经是国民党缉拿的重犯。
短暂的岁月静好
1937年,国共开始第二次合作,经过党中央的营救,陶铸重获自由。与此同时,曾志从上海辗转来到武汉,见到了从南京军人监狱出来的曾宝,从他口中得知,陶铸在湖北省工委工作,并且在监狱里,他是最风骨最硬、与敌人斗争最坚决的一个,曾志闻言,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。
一到武汉办事处,曾志便给陶铸写信,陶铸收到来信,马不停蹄地来到曾志身边,说道:“上午看到你的信,喜出望外,下午有会,我真的有点坐不住了……”陶铸激动地说着一路艰辛,曾志在一旁听着,根本插不上嘴。此时的陶铸,瘦得皮包骨头,四年的监狱生活,经历可想而知,他哪像一个28岁的青年,说40岁都一点不为过。
陶铸带着曾志去吃饭。一路上,陶铸不停地上下打量,好像看不够似的。曾志被陶铸看得有点不好意思,说道:“你发神经啦?”陶铸笑了:“真的是你吗?不是做梦吧!”陶铸出狱后,多方打听曾志的下落,均杳无音信,此刻见到她,激动之情不言而喻,就连一旁的钱瑛都开玩笑地说:“曾志来了,陶铸高兴得全身的汗毛都飞起来了。”
曾志本只是路过武汉,她心心念念的地方是延安,这么多年在国统区工作,需要时刻具备两副面孔,心里很憋屈,相比之下,延安才是新天地,那里公开生活,自由呼吸。陶铸劝曾志留下来,从个人情感方面,曾志是愿意的,但去延安机会难得。在陶铸的积极安排下,最终感性战胜了理性,曾志陪在了陶铸身边。
没过几年,曾志还是调去了延安,庆幸的是,第二年陶铸也去了延安,在此期间,他们的女儿陶斯亮出生了。
1945年,日本投降后,革命斗争的高潮来临了,根据党组织的安排,陶铸和曾志将前往东北沦陷区开展敌后的游击斗争。这时,曾志得了阑尾炎,在做手术时,她考虑到今后的工作依旧艰苦,还有许多硬仗要打,便提出要做绝育手术。
这件事情需要经过陶铸的同意,陶铸给予妻子最大的支持:尊重曾志同志的意见,同意。手术后,曾志将女儿陶斯亮留在延安保育院,今日一别,不知何时才能见面,斗争艰苦,甚至不知还能不能见面,想到这里,曾志心痛不已,她对照看陶斯亮的杨顺卿说:“如果我们回不来,这个孩子就是你的!”
在向毛主席辞行时,陶铸说:“为了革命,我们绝不考虑个人家庭的得失,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一切。”毛主席闻言,激动地称赞道:“这才是陶铸和曾志!”作为革命者,陶铸和曾志表现得足够豁达,当革命与家庭发生矛盾时,“开怀天下事,不言身与家”。
陶铸偕同曾志来到沈阳,陶铸任辽宁省委书记兼省军区政委,曾志任沈阳市市委委员、铁西区委书记,经历了战乱,当时的沈阳千疮百孔,百废待兴,陶铸和曾志深感自己责任重大,因此日夜奔波在外。他们虽然在同一座城市工作,却很少有机会在一起。
11月,蒋介石企图侵占胜利果实,调兵遣将前往东北,党中央随即命令“让开大路,占领两厢”,陶铸率领省委和军区人马撤离沈阳,由于走得突然,他甚至来不及与曾志打招呼,直到曾志同区委的同志一起撤离后,向省委汇报工作,才和陶铸见了一面。
夫妻见面,曾志发觉陶铸瘦了一圈,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,那是对革命胜利的坚定信仰,心疼之中,又有几分欣慰。在延安时,曾志亲手为陶铸缝制了一个马褡子,供陶铸下乡时装行李、书籍和文件,这么多年来,陶铸一直将马褡子带在身边。
这时曾志幽默地说:“看来你这个宝贝,比你老婆还重要,倒与你寸步不离。”陶铸说:“区区马褡子,只因是妻子亲手为我做的,才显得重要,才成了我的宝贝。妻子不在我身边时,我便睹物思人。”因为曾志的到来,警卫员精心准备了一顿饭,但也仅仅是高粱饭和白菜汤,其实对于夫妻二人来说,吃什么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两个人难得有机会见一面,烽火中享受这短暂的岁月静好。
1947年,辽吉地区爆发鼠疫,陶铸及时部署卫生防疫工作,还亲自带领省防疫委员会的干部深入基层,展开施救工作。省防疫委员会秘书长李润诗和另外六名防疫干部牺牲了,陶铸虽然幸免于难,但是在疫区忘我地工作,导致关节炎更加严重了,疼得不能弯腰,不能走路。为方便照顾,组织让曾志回到陶铸身边。
曾志在医生的指导下,每天用高伏电灯泡制成的热罩给陶铸熏烤,用流黄水给他擦洗、按摩,每次做完,曾志都汗流浃背,但她内心是愉快的,这么多年来,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尽到一份妻子的责任。这段时间,也是陶铸和曾志在东北工作时,实实在在相聚的日子。待病情好转,陶铸便要上战场了,出发前,他握着曾志的手说:“你这双手,还有这颗心,简直立下了再造之功啊!”
我们以后再也不争吵了
作为夫妻,吵架拌嘴也是时有发生的。一次,省委放电影,考虑到陶铸的关节炎没有完全康复,曾志便去雇了一辆马车。归来时,途中偶遇此前为陶铸护理的日本女护士,陶铸便让马车停下来,叫护士上车。曾志却生气了,说道:“这么多同志在路上走,为什么偏偏请她上车?日本侵略者那样对待中国人,为什么偏要优待日本人?”同时告诉那名日本护士不要上车。
陶铸生气了,他说:“她是我的护士,为什么不能上车?她是日本人,但不是日本帝国主义,就是日本俘虏我们也要优待!”曾志毫不退让:“优待就是让同志走路,让俘虏坐车吗?”
回到家后,陶铸怒气未消,向曾志大喊大叫,吓得一旁的陶斯亮哇哇大哭,看着孩子哭了,陶铸自己也哭了。这个打起仗来流血不流泪的男人,竟然落泪了。曾志突然后悔了,她在大庭广众之下,让陶铸这个省委书记下不了台,她为什么要把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恨,发泄在一个小护士身上?
1954年,在筹备第一次人大会议期间,广州市委书记何伟对曾志说:“市委推荐你做人大代表,名单到了陶铸那里,他把你的名字勾掉了,换上另一位女同志。”曾志闻言,气不打一处来,他质问陶铸,为什么不让自己做人大代表,陶铸解释,中央认为方方不适合在华南局工作,要将他调到北京去,为了照顾他的情绪,便准备让方方的妻子做人大代表。
曾志感到不理解,这是工作问题,为什么要用她个人来做交易?但是陶铸根本不接受曾志的意见,曾志感到委屈,难道就因为是他的妻子,就必须承受这样的事实吗?但是曾志又不能将这件事情对别人讲,担心别人说她争名逐利,怀着满腔牢骚,她给毛主席写信,倾诉满腹委屈。后来,曾志如愿做了人大代表。
后来,陶铸对曾志说:“毛主席推荐你做人大代表,还说什么‘人善被人欺,马善被人骑’,这是什么意思呀?”曾志自然明白其中含义,却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,看着陶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傻呵呵的样子,不禁笑出声来。
十年浩劫中,陶铸经历了磨难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他头晕、眼花、呕吐,经医生诊断,是癌肿扩散。临去合肥前,曾志被告知可一同前往,陶铸却说:“你不要陪我去,我活不了多久了,你也帮不上忙,还是争取和亮亮在一起吧,你们能在一起,我就放心了,我就这么一个女儿。”
回想这么多年的经历,他们感慨万千,这一次诀别,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,曾志说:“过去,我忽略了妻子的义务,我对不起你。”陶铸说:“不,我留恋过去的生活。”曾志决意为陶铸再洗一次澡,看着他一身血肉消耗殆尽,松弛的皮肤下是嶙峋的骨骼,曾志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悲痛,痛哭起来。
陶铸极力安慰着妻子。曾志擦去泪水,脸上挤出一丝笑容,说道:“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?”陶铸说:“我怕难见到亮亮了,你看到她,要告诉她,爸爸对不起她,让她跟着我受委屈了!”临行前,曾志炖了一碗鸡汤,烤了一块面包,陶铸吃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。或许,他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。
曾志送陶铸去了机场,他们用微笑互相道别,“你多保重”,“你也多保重”,这是他们最后的诀别。
陶铸给曾志写了一首诗:重上战场我亦难,感君情厚逼云端。无情白发催寒暑,蒙垢余生抑苦酸。病马也知嘶枥晚,枯葵更觉怯霜残。如烟往事俱忘却,心底无私天地宽。虽然只有八句,但是情真意切。
陶铸去世后,曾志来到他的墓前,动情地说:“从今天起,我就陪着你,哪里也不去了,我再也不与你吵架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