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时候试图淹死我哥，因为他是脑瘫，是个傻子，而我家又重男轻女，当时我想的简单，只要他死了，我就可以独占父母的爱……
1
在我们村如果有小孩哭闹不止，大人就会吓唬他：「再哭就让人贩子把你带走！」
再皮的孩子都不敢哭了。
因为，大人真的会把孩子卖给人贩子。
被卖出去的大多是女孩。
也有把男孩卖出去的。
但这种情况不多，一般是家里生的孩子太多，实在养不起了，就舍了大的保小的。
男孩一般是卖去邻省的黑煤窖。
女孩嘛，去向就很难说了。
大多数是卖到别的山村嫁给老光棍儿或者残疾人。
从家里人收了钱的那一刻起，这些孩子就跟家里没关系了。
从小和我一起玩到大的二丫总说自己很羡慕我。
因为我的父母只有我哥和我一双儿女，我爸又是泥瓦匠，有一门糊口的手艺。
二丫说，我生在这样的家庭是命好，我肯定不会被卖出去的。
呵，但是她哪知道有个傻子哥哥的苦？
我哥刚生下来的时候，两眼距离特别宽，塌鼻子，有断掌纹。
奶奶乐得合不拢嘴，她说男子断掌掌江山，女子断掌克死人。
我哥是男孩子有断掌纹，以后肯定是干大事的。
但事实却让奶奶失望。
我哥，他是个傻子，二十大几了智力大概相当于五六岁的孩子。
现在想来，他应该是传说中的唐氏儿，或者是脑瘫。
他比我大六岁还老跟我抢东西。
因为他身体不好，家里什么好吃的都给他吃了，我连口汤都捞不着。
从小到大，他要是哪里磕了碰了，家里人也总是怪我没有照顾好他。
这些都没什么，但整天被个傻子哥哥跟着，多丢人啊？！
那一年我十四岁，一天下午，二丫他妈传信儿叫我去她家吃晚饭。
听到这个消息我当时就哭了。
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，被卖的孩子要被送走的时候，家里就会买上几斤肉，好好地做一顿饭。
孩子可以邀请最好的朋友来吃饭，也算是告个别，从此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了。
2
我哥傻愣愣地看着我：「有肉吃了你还哭？」
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推了他一把，我朝着他大吼大叫：「吃吃吃，就知道吃！人贩子咋不把你带走？！」
我哥踉踉跄跄，他试图站稳，但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他刚摔倒，奶奶就回来了。
一看我哥坐在地上，奶奶随手拿起门边的一根木棍就朝我身上抽。
「大宝是我王家的命根儿，你居然敢打他……」
「啪！」
奶奶的谩骂声中，我的后背扎扎实实地挨了一棍。
大夏天，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布衬衫，老太婆那一棍子打下来，我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痛。
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儿，但看着奶奶凶巴巴的样子，我连哭出声都不敢。
奶奶还在气头上，再次挥舞起那根棍子，我哥跑过来一把抱着我。
「别……别打黑妞，是我自己摔倒的。」
棍子已经举在我的头顶，但还是放下去了。
奶奶狠狠地瞪着我：「你再聪明以后也是泼出去的水，大宝再傻也是我王家的种，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大宝，我打断你的腿！」
「不怪黑妞，是我自己摔的……真的……」
我哥连说话都含糊不清，抱着我的手臂却非常有力。
可我一点都不感激他。
奶奶一走，我就一把推开他。
「一边去！」
老是咧着嘴流哈喇子，刚刚他向奶奶求情的时候，口水都滴我脸上了。
恶心巴拉的。
我赶紧打了一盆水，洗了五次脸。
我洗脸他就站在旁边看我，一脸傻笑。
「黑妞不黑，好看……」
被他夸着都觉得恶心，我不耐烦地走开。
3
刚进二丫家院子，她跑过来就抱着我哭。
二丫妈充满警觉地看着我，估计是怕我说了不该说的，动摇了二丫想帮家里减负的心。
我只能拍着二丫的后背表示安慰。
女孩子不都是这个命？
村里百分之八十的姑娘，都是十四五岁就被卖出去了。
剩下百分之二十，那是因为有哥哥，留着给哥哥换亲……
从小在这个村子长大，我们已经习惯成自然了。
二丫哭累了，这才擦干了眼泪。
「二丫被卖了，有肉吃啰！」
我哥蹦蹦跳跳地闯进人家院子，脸上的表情比过年还喜庆，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。
二丫眼泪马上又决堤了。
那一刻，我恨不得掐死这个傻子，不会说话就闭嘴。
但他还一脸天真，把手里的报纸扬了扬：「咱吃饱了再带点回去！」
怒火冲天，我扬起脚就踹了过去。
我哥笨手笨脚，没有躲过我的袭击，挨了一脚。
「好痛啊……黑妞你踢我……」
他坐在地上哭，还边哭边孩子气地蹬腿。
他比我大六岁，个子高高大大，早就是个大人了。
此时却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。
我看得更是火冒三丈，又拧了他胳膊一把。
二丫妈怕我哥的哭声让我父母听见了引起误会，赶紧去拉他。
「大宝别哭了，肉炖好了，去吃肉吧。」
我哥马上把眼泪一擦，屁颠屁颠地跟着二丫妈进屋了。
我和二丫心情都糟透了，哪里吃得下肉。
我哥就不同了，大口大口的吃着肉，面带笑容，时不时的偷一块肥肉包在报纸里。
那时候的光景不似现在。
像我们村里的人家，一穷二白，有时候半年也吃不上一回肉。
口里冒油，脸上泛着红光，吃了好大一碗肥坨子肉，我哥还意犹未尽的吧嗒嘴。
我是真的很想揍他。
但想起奶奶那恶狠狠的样子，我只好又把这口气咽下去了。
二丫的哭声从房间里传出来，声声悽惨。
我心里一阵心酸，这地方我呆不下去了，反正已经跟二丫道了别，干脆起身往家走。
我哥跑着追了上来。
「黑妞，那么好吃的肉你为什么不吃？」
「吃吃吃，吃你个大头鬼，你怎么这么讨厌？！」
我凶巴巴地吼了他一顿。
我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，眼神充满怯懦：「黑妞……我惹你生气了吗？」
「我岂止是生气，我恨不得被人贩子带走的是你！」
「人贩子把我带走，黑妞你就不生气了吗？」
我哥傻愣愣地看着我，表情显得很认真。
我不想跟这个傻子说话了，转身就走。
他却在身后对我喊：「如果人贩子把我带走黑妞就不生我的气，我愿意被带走！」
唉！货真价实的傻子！
我走回来一把抓住他：「回去吧，废话这么多！」
「哈哈，黑妞你拉我了，你还是喜欢我的……」
我喜欢你个鬼！
要不是怕这个傻子又在哪儿磕着碰着，我回去没办法跟奶奶交待，我才不管他！
4
其实小时候我并不讨厌我哥。
他是傻子，我这个正常人不能跟他一般见识。
所以他抢我碗里的肉，我忍了。
他偷我存了三年的五块八毛钱，我忍了。
他每天啥都不会做，所有家务都是我承包，我也忍了。
但忍不了我上了小学，他每天都跑来接我。
他一来，同学们就会朝他扔石子吐口水，大声叫着傻子傻子！
他一边哭一边叫着我的名字。
真的很丢人啊！
每一次这种时候，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把他给踹进去！
有一次一个调皮男生在地上捡起一条毛毛虫，扔进他的衣领。
他当场被吓晕过去。
从此，他最怕的东西就是毛毛虫。
他不但傻，还执拗。
我凶了他很多次，他依旧会傻兮兮的跟在我的身后接送我。
风雨无阻。
看着他咧开的嘴总是往外淌口水，我就觉得恶心。
他老跟着，我便拿棍子赶他走。
如果他靠我太近，我会真的狠狠的给他一棍子。
被打的嗷嗷叫，他只敢远远的跟着，但接送我放学依旧是他的执着。
十岁那一年，有一次放学，我哥又来接我。
更气人的是他还把裤子穿反了，前面穿到后面。
同学们一阵嬉笑，两个顽皮的男生甚至要去扒他的裤子。
我气得发疯，拿起地上的石头就朝那两个同学砸，这才把他们赶走了。
但我还是不让我哥跟着我。
我哥不肯，非要跟着，还急得直跺脚。
「离我远点，不然我就捉条毛毛虫扔你衣服里去！」
我恶狠狠的瞪着他。
拿棍子打，打不走他，但我说到毛毛虫就管用了。
他吓得连蹦带跳跑了十几米。
呵，看那傻样！
那一路他都只敢远远的跟着。
他稍微往前一点，我就做出要在地上找虫子的动作，他就赶紧往后退。
小学虽然是我们村里的，但其实离着我家有五六里路，还要经过一大片树林。
树林旁边有一条泥泞的大路，平时外面来的人都是通过这条路进村。
有两个年轻小伙子在树林里找什么东西，一边找一边骂骂咧咧，好像在说抓了谁家的姑娘，结果不小心让姑娘给逃了。
「就这么回去，老大会打死我们。」
两人正在沮丧的叹气，突然看见了我。
其中一个人眼睛一亮：「唉，兄弟，你看这姑娘怎么样？」
「虽然年龄小了点，但越嫩越有味啊，再说这姑娘比跑掉的那个长得好看多了！」
感觉到来者不善，往后退了几步，我恶狠狠的问：「你们要干什么？」
对方丝毫也不掩饰：「我们买来的姑娘跑了，只能抓你去充数了！」
我吓得拨腿就跑。
但我一个小姑娘怎么跑得过两个大小伙子？
很快他们就把我抓住了。
「放开我！我告诉你们，我哥就在附近！」
我咬着抓着我的那个人的手臂大声叫。
那人猖狂的笑：「小姑娘，你别以为我们会上你的当！」
傻子呢？
怎么还没出现？
完了，他肯定也害怕人贩子，扔下我不管了。
就在我灰心丧气的时候，我哥像个蛮牛一样冲出来了。
「放开黑妞！」
一看他的长相，就知道他是傻子，那两个人甚至笑了起来。
「哎哟哟，一个傻子，还想保护妹妹？」
我哥无畏无惧，扑向那两个人。
他个子还是蛮大的，又高又壮，这阵势把抓住我的那个人贩子，吓了一跳。
可是，傻子就是傻子。
他冲了过来，却不知道打人家，只是凶巴巴的瞪着眼：「放了黑妞！」
那两个人都笑起来了。
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，直接捡起地上的一块大石，就朝着他的脑袋砸。
「呯！」
我哥甚至不知道躲闪，头上脸上流满了血。
他依旧不会打架，还是恶狠狠的瞪着人贩子：「放开黑妞！」
我急了：「当哥哥的不应该保护妹妹吗？打他们啊！」
他又把自己的身体撞了过来。
这傻子力气挺大，还真把抓着我的那个人撞倒了。
得以机会挣脱，我赶紧转身就跑。
可才跑了两步，就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踝。
我回头一看，就是其中一个人贩子。
再看我哥满身都是血，背靠在树上，摇摇欲坠……
我拼命的踹那个人贩子，但根本摆脱不了他。
他笑着狠狠的一拉，我就被在地上拖行了好一段。
耳边是树叶沙沙在响，我身上的皮在山路上磨破了，火辣辣的疼。
最要命的是那种强烈的恐惧感，我觉得我完了，估计会死在这里！
我哥本来满脸的血趴在地上，听到我的哭声，突然一个激灵，又跳了起来像打了鸡血一般朝着人贩子冲了过来。
他不会打人，但知道自己必须保护妹妹，抓住那个人的胳膊就咬。
「啊呀！」
人贩子尖叫了一声，终于松开了手。
我顾不得身上到处都痛，拼命的跑。
身后传来我哥痛苦的嘶吼声。
那两个人恼羞成怒，对他拳脚相加。
他是傻子，挨顿打也没什么的吧？我从小被打到大，不也活的好好的？
我不再犹豫，扔下他就跑。
跑出了树林，可以看到我家的房子了。
听到我哥的惨叫声，我怕他真的出了事自己会挨打，便大声朝着树林里喊：「你们快放了他，我去叫人了！」
那两个人有点心虚了，放了我哥，悻悻地走了。
我爸他们听到我的叫声跑来了，进树林里把我哥抬了出来。
他整张脸都被自己的鲜血染红，翻着白眼儿，但看到我还是傻傻的笑。
「嘿嘿……哥哥保护妹妹……」
保护你个头！
连架都不会打，还保护我！
5
我们村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家庭一般姑娘都会被养着，长大了给儿子换亲。
这也是我讨厌我哥的原因。
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，老鼠的儿子会打洞，他一个傻子，配不上好姑娘，我给他换亲肯定是亏大了。
后来我想到二丫说我肯定不会被卖，我又觉得挺有道理。
也许，我的父母不会把我卖了也不会把我弄去给傻哥哥换亲，会留着我，让我给他们养老。
不过我的美梦，很快就被打碎了。
那时候我才知道，在我父母的眼里，永远是儿子最重要，哪怕这个儿子傻的就像一个讨债鬼，根本不可能有能力给他们养老。
那一年的秋天，我爸莫名其妙地吐血，病得严重到几乎快要死了。
我妈就是个村妇，遇事没主张，整日以泪洗面。
奶奶心疼我爸，便跟我妈说，把我卖了，换点钱给爸爸治病。
我妈犹豫了，但不是因为舍不得我：「把她卖了，大宝以后娶媳妇咋办？」
「先管好眼下的事，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，这个家就完了！」
偷听到他们的这一段谈话，我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果然……
我还是会被卖掉！
6
听说二丫被卖到西南的山村，一个人嫁给了三兄弟，天天以泪洗面。
难道这也终将是我的宿命？
我不甘心，却只能躲在屋子里哭。
我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追一张被风吹起来的纸，不时的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。
此时在我听来，这笑声是多么尖锐刺耳。
凭什么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他？
如果没有他，我就是父母的独生女，他们就不会把我卖掉了吧？
这个傻子，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？
我越想越气。
但傻子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。
我愤怒的捂着耳朵，把自己埋进被窝，哪怕热得汗水淋漓，也不想钻出来。
第二天早上一大早，我奶奶就去镇上了。
我知道，她是去镇上找人贩子。
我们村里的人卖儿卖女，已经好多年了，个个轻车熟路。
贫穷又落后的山村，女孩比牲口还贱！
这就是命，但我不想人命！
吃过早饭我妈就上山打柴了。
我爸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。
傻子在院子里用他追到的那张纸折纸船。
我无精打采的坐在门槛上，寻思着要怎么才能摆脱被卖掉的命运。
我哥把纸船折好，拿到我面前：「黑妞，我折的纸船漂亮吗？」
我不想理他，不耐烦的扭过头去。
「很漂亮对不对？上次我和妈在河边就看到了一艘这样的船。」
我哥眼神充满了自豪。
我还是不理他，正烦呢。
这傻子老在我面前晃悠，要不是担心我爸听见，我就揍他。
我哥去厨房打了一盆水出来，把纸船放在水盆里。
「哈哈哈哈，船在河里游啦！」
一只小鸡跑过来，大概是想喝水，在盆的边上犹豫再三。
我哥把鸡一把抓住，拎着脖子然后把它扔出去。
「不能到河边玩，小心淹死你！」
这是我爸妈常跟他说的一句话。
家乡的河虽算不上大河，但水也很深。
最深的地方有五六米。
我哥的脑子不灵光，从小我爸妈就叮嘱他，不准去河边玩。
我哥倒也听话，从来都不往河边跑。
此时看他玩纸船玩得津津有味，我的脑子里有一个邪恶的念头过……
随之我又「啪」的一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。
想什么呢？
他虽然是个傻子，但是你的亲哥哥！
你怎么能想着害他？
但可能我本性就不那么善良。
犹豫了半天，我还是跟他说：「大宝，船都应该到真正的河里去。」
我哥把那个被水泡的蔫巴巴的纸船拿在手里：「可是我这个船都像这样了，到河里恐怕会沉下去。」
我耐心的撕了课本的封面，给他折了一个纸船。
「大宝，你看这船还是花的呢，多漂亮，难道你让它呆在小小的水盆里？」
我哥欢喜地拿着我给他折的纸船：「可是，爸和妈都说不让我到河边去玩，不然他们会打我屁股，还会打黑妞。」
「你都是大人了，他们怎么可能还打你屁股？再说了，船就应该在河里啊，你见过哪艘船在盆里游？」
我哥点着头：「黑妞你说的对，船就应该在河里。」
话说完他就要朝外面跑。
我一把拉住他，跟他说要到离桥远一点的地方，那里的水流很急，船才跑得快。
我哥非常信任我，欢天喜地的跑出去了。
看着他的背影，那一刻我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没有了他，我就不用被父母卖掉了。
没有了他，我更不用替谁换亲。
没有了他，再也没人嘲笑我有个傻哥哥。
没有了他，一切都会变好……
7
要想父母不怀疑我，我得装出不知情的样子。
我故作镇静拿着背篓上山打猪草。
我家房后的山上有一块地，那块地能看到河边的情形。
我不想亲眼看到我哥死，绕道去了别的地里打猪草。
镰刀挥动了几下，我看到了一只毛毛虫。
心里一紧，突然想起我十岁时，我哥去学校接我，同学们拿毛毛虫吓唬他，他吓得鬼哭狼嚎，但后来还是坚持每天去接送我。
就在这时，我听到村里有人在喊。
「来人啊！大宝落水了！」
8
「哥！」
我扔了镰刀就往山下跑，我担心大宝。
所幸，他被路过的好心人救起来了。
我跑到河边的时候，他刚从迷迷糊糊当中醒过来，坐在沙地上，大口大口的吐着水。
一看到我，他就大哭：「黑妞，对不起啊，你送给我的纸船被河水冲走了……呜呜呜……」
「不就是个纸船吗？冲走了就冲走了！」
「可那是你送给我的东西，呜呜呜……被我弄丢了，我没用！呜呜呜……」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我这才发现，原来在他的心里，我是如此重要。
我送他的一个破纸船被河水冲走，他拼命也要拿回来。
想想自己自私自利的鬼样子，我心里一阵后悔。
我妈也跑到河边来了，先不问事情的始末，一点也没含糊的给了我一耳光。
「啪！」
她下手很重，打得我耳朵里嗡嗡作响，脸也火辣辣的痛。
「我去打猪草了……」我无力的解释。
「还找理由？我跟你说你这贱皮子死十次也抵不上我儿子的一条命！我叫你好好看着他，你就是这么看的？为什么掉河里的不是你？！」
我妈拉着哥哥走了。
在父母的眼里，我是贱皮子，我可以死十次！
难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吗？
就因为我是女孩子，我就连那个傻子都比不上？
回家的路上，我一直忐忑不安。
我担心那个傻子会向父母告我的状。
如果我妈知道我是故意的，可能会杀了我。
没想到的是，我妈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时，他先是看了看我妈，然后看了看我。
我哥似乎不傻了，似乎读懂了我眼神里的恐惧，他一把拉着我的手，安慰似的捏了捏。
「是我自己去河边洗脚，不小心掉下去了，哎哟妈，我喝了好多水，肚子痛痛。」
我妈只好一边揉揉他的肚子，一也再次重申，不许他去河边玩。
晚上奶奶回来，说事情已经商量妥当，明天一早，那些人就会来接我。
9
我哥有点好奇：「奶奶，黑妞要到哪里去？」
奶奶估计是担心如果我哥知道实情会闹，骗他说：「黑妞明天要去赶集。」
「我也要去！」我哥马上咧开嘴流着口水，满眼期待。
奶奶语重心长的揉揉我哥的脸：「那个集你可不能赶！你可是我们王家的种，等把你爸病治好了，多做点瓦，存点钱再给你讨一房媳妇。」
规划的可真好。
不过前提是，能把我卖了，能拿到钱！
好像他们一家人的幸福生活，都系在我一个人身上了。
但是，凭什么？
生我养我就可以把我卖掉？
我愤愤不平，气得咬牙切齿。
我哥跑到我房间，一脸羡慕：「奶奶要带你去赶集，你好幸福！」
我没好气的瞪着他。
傻子不知死活，还朝我傻笑。
我使劲的掐了一下他的胳膊，他忍着痛，憋红了脸却没叫出声。
「你不痛？」
「痛啊！」
「那你怎么不叫？」
「我叫了奶奶会打黑妞，我不希望黑妞挨打。」
滚滚滚！
别以为在我面前装好人，我就不讨厌你！
我一脚把他踹了出去。
都要被卖掉了，我哪里能睡得着。
一晚上翻来覆去，好容易眯了一下，第二天凌晨五点过我就醒了。
我还是不想认命，管他什么人贩子，天大的窟窿我也要捅一下，我要去报警自救！
拿定主意，我翻出存了很久的几十块钱，轻手轻脚的出了门。
刚出院门，就感觉身后有人。
回头一看，是我哥。
「哼，去赶集不带我！」
他可真是阴魂不散。
我不耐烦的扔过去一个白眼。
我哥拉着我耍癞：「你不带我去我就哭！」
我怕他的哭声惊醒了家里的人，只好忍着想发火的冲动：「我带你去还不行吗，傻子！」
平时我哥其实也懒，不爱走路。
但今天他特别乖，不吵也不闹，遇到山路不好走的地方，他还会背着我。
我心里有那么一丢丢温暖的感觉，故意逗他：「大宝，如果把黑妞卖掉，换很多很多钱给你买肉吃，你肯不肯？」
他想都没想就摇头：「我要妹妹，我要黑妞，我不吃肉。」
「那把你卖掉给黑妞买肉吃，行不行？」
「不行不行，把我卖了，我就看不到黑妞了！」这一回他犹豫了一下。
「如果大宝和黑妞必须卖掉一个，卖谁？」我认真的看着我哥。
他那显得浑浊不堪的眼睛里，仿佛有一丝不舍。
「那还是卖大宝吧……把黑妞卖了就没了，大宝舍不得……」
我心里咯噔一下，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及了灵魂。
这个哥哥虽然傻，但还是挺疼我的。
10
到了镇上，我问了去县城的车，刚走了一班车，下一班要到 9 点。
这种买卖在我们这里已经疯行很多年，镇上一直没管事，所以我知道去找派出所也没用。
我必须去县城报警。
但是要带着这个傻子去县城，真的很碍事。
关键是他这时候一直吵着饿，把人都烦死了。
我给他买了一包唐僧肉：「你呆在这里啊，别乱跑！」
我哥拿着唐僧肉开心的笑，但还是有点不放心：「黑妞你要去哪里？」
「我去哪里跟你有关？」
「我有点害怕……」
「害怕我把你卖了？」
我哥不敢说话，但看他那表情，确实是怕我把他卖了。
「对啊，我就是要把你卖掉！你不是说你要保护我，甘心被卖掉吗？！」
我凶巴巴的吼了他一顿，然后在小店买了一包纸。
我是打算去上厕所，但没有急着走，躲起来偷偷的看他。
傻子口上说的好听，我倒想看看这个怂包以为我会卖掉他会是什么反应。
他很害怕，目光充满无助地向周围张望着，确定我已经不在现场，就开始抹眼泪。
「哥哥保护妹妹，哥哥保护妹妹……」
他一直在絮絮叨叨的念着，双腿却都在发抖。
从小到大，因为他我没少受气，现在看他被吓成这个样子，我心里有点爽，确定他站在原地不会乱溜达，这才跑去上厕所。
等我解决了问题跑回原地，却发现我哥不见了。
我的心里瞬间慌了，跑来跑去的找了一阵，才想起问我刚才买纸的那个小店的店主。
那个人跟我说，我哥好像上了面包车。
我哥被人贩子带走了！
天！
我真的只是想吓吓他！
我赶紧往面包车开走的方向跑，但跑了好久也没看到那辆车。
虽然着急，但好在我的脑子并没有乱得一团糟。
想了想，我搭上班车去县城，直接去公安局报案。
警察的速度那是杠杠的，在即将离开我们县的边界地区，那辆人贩子的面包车被截停了。
差一点就把我哥弄丢了，好在老天只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。
我松了一口气。
可是，当我跑到现场去认领我哥的时候，却愕然发现，我哥并没有在车上！
11
在警察的追问之下，人贩子说我哥在车上一直哭闹，他们怕引起路人的注意，就把我哥扔在路边了。
他们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，他们都是尽量走小路，又都是外地人，所以人被扔在哪儿，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「这可怎么办啊！我哥他是傻子，身体还不好，要是被丢在外面，还有可能会遭遇危险。」
我急得团团转。
警察安慰着我：「放心吧，小妹妹，还有我们呢，我们会帮你找哥哥的。」
他们马上就通知各乡镇派出所，主意我哥的行踪。
我坐在公安局的办公室，等待着我哥的消息，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，我忐忑不安。
这都下午三点了，我哥还没吃饭呢……
想起他流着眼泪说要保护妹妹的样子，我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。
明知道他那么胆小，还捉弄他干什么……
有个办事员跑过来告诉我，距县城三十里地的一个乡镇，发现疑似我哥的人。
终于找到了！
我眼睛一热，当场就哭了，腿软的差点没站起来。
待会儿一定要好好骂他，我都说了叫他在那里等着我不许乱跑，他居然上了人贩子的车！
可是当我在警察的陪同下到达目的地，却发现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哥。
「不是我哥哥，怎么办，我哥哥真的丢了，呜呜呜！」
这次我再也站不起来了，直接瘫倒在地上，大哭起来。
直到这一刻，我才发现，我早以习惯了傻子的存在，是他用敦厚的肩膀帮我撑起一片能挡风遮雨的天。
当我意识到我真的可能失去我哥的时候，我伪装的坚强，被从心里迸发的恐惧和自责瞬间击碎，漏出我丑陋又自私的灵魂，却光照的痛苦不堪，连灵魂最深处都充斥着肮脏和不堪。
12
警察答应帮我找人，但我坐不住，我也要找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。
我根据那个面包车跑的路线，在周围的乡镇找人。
我到处问到处找，只要哪里说出现陌生人，我都会跑去看，不找到人誓不罢休。
这样过了三天，我的喉咙已经喊哑了，布鞋磨透了底，脚又磨出了泡，泡又磨破了，直接流出了血。
我还是没找到我的哥。
强烈的恐惧感支配着我。
傻子不聪明，我怕他有什么意外，怕他晚上没有睡觉的地方，我怕他挨饿……
我渴了就喝井水，饿了就捡果子吃，或者找老乡讨口饭吃。
三天我只睡了不到 8 个小时，但我还没有找到哥哥，我心里的不详越来越强烈。
老天，我知道错了，你把我哥哥还给我好不好？
只要你把他还给我，我再也不嫌弃他是傻子，再也不骂他，再也不打他！
我恍恍惚惚的走在陌生的村口，又饿又累还没找到我哥，我又一次崩溃地泪如雨下。
小街的尽头有一个黑暗的巷子，一群小孩子开心的跑来跑去。
一个人倒在地上。
小孩子手里拿着皮球狠狠的朝他砸过去。
那个人却一动不动的躺着，也不知道是睡着了，还是喝多了。
「哈哈，打傻子！快打傻子！」
另外一个男孩手里拿着弹弓，做出瞄准动作。
13
傻子？
只是一个念头闪过，我就赶紧跑过去。
真是我哥！
我那可怜的哥哥，睡在街头，衣衫褴褛，被那些坏孩子欺负。
「别打我哥！」
眼看着那个孩子用弹弓就要把石头打过去，我拼了命似的扑过去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我哥。
「啪！」
石头硬生生的打在我的脸上。
好痛啊！
钻心一样的疼痛。
但是我却咧着嘴笑，我控制不住我自己，我想笑，却又流出了泪。
可是，为什么我哥还是一动不动？
他怎么了？我哥没事吧？
他的身体明明是暖的，这失而复得的暖，是我这三天每天都会梦到的暖，是我醒后继续坚持的动力。
坏孩子又一次将弹弓拉开。
「哥，他们打我！」我张开已经快要哑了的喉咙喊了一声。
也许听到我的哭声，也许这就是血亲之间的感应，我哥睁开眼睛。
看到我的那一瞬间，他先是一愣，然后给了自己一耳光。
「哎呀，好痛！这次不是做梦，真的不是做梦……」
我哥开心的叫了起来。
弹弓的石子又一次打到了我的脸上。
见有人用弹弓对着我，我哥生气了，爬起来就朝着那个孩子冲过去。
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个傻子不会打人，被他那凶巴巴的样子吓得一边哭一边跑。
我朝我哥大声喊：「大宝，别追了，你不饿吗？」
我哥这才停下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：「我饿，我都快饿死了！黑妞，我以为你不要我了……」
真是个傻子。
我怎么可能不要自己的哥哥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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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我报了案，人贩子被抓了，受到了应有的惩罚。
二丫也被警察顺藤摸瓜解救回来了。
最最给力的一点是，县政府知道我家的困难，替我们解决了几千块钱，我爸爸的病及时得到了救治。
故事的结局很美好，唯一让人烦心的是，我哥跟我跟的更紧了，动不动就说他哥哥是要保护我。
唉，真是气死人！